寒风卷着细雪掠过铁轨，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在深夜格外清晰。我蜷缩在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里，望着车窗上凝结的冰花，忽然想起离家时母亲往我行李箱里塞的暖水袋。那些被体温焐热的金属外壳，此刻正隔着结霜的玻璃，沉默地映照着我模糊的倒影。

列车在零下十五度的寒夜里穿行，窗外白茫茫的雪原像被遗弃的宣纸。邻座的老汉裹着军大衣打盹，呼出的白雾在车窗上画出一道道弧线。我数着车票上的硬座编号，发现第三排座位不知何时被塞进一个鼓鼓的帆布包。掀开包盖的瞬间，几颗沾着泥的橘子滚落出来，压在下面的是张泛黄的纸条："小满，别嫌土，这是村口老张头种的。"

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突然变得急促，列车在隧道中疾驰。黑暗中，我摸到帆布包里冰凉的金属物——竟是那枚母亲临行前戴在我脖子上的铜钱。硬币边缘的锯齿硌得喉咙发痒，却让我想起离家那日，母亲用红绳将铜钱系在我后颈时说的话："带着它，走到哪都有光。"此刻隧道顶部的应急灯忽明忽暗，像极了老家屋檐下摇晃的灯笼。

出隧道时雪势骤大，能见度不足五米。列车减速的瞬间，我看见对面轨道上有团黑影在风雪中剧烈晃动。是只被冻僵的野猫，前爪深深陷在积雪里。司机探出头喊了句"注意避让"，但车轮仍与它擦出刺耳的摩擦声。我攥紧帆布包，忽然听见老汉沙哑的嗓音："小伙子，帮个忙？"他递来一柄铁锹，我们合力将野猫埋进新落的积雪。铁锹柄上的红漆已经剥落，却与母亲缝在我棉袄上的补丁颜色相同。

暮色降临时，列车驶入一个被暮霭笼罩的小站。站台广播突然响起："下一站，青石镇。"我摸出铜钱，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："镇西老槐树下"。记忆突然翻涌——七岁那年，我偷走父亲买给妹妹的糖果，被槐树下的村长爷爷用铜钱敲了手心。他当时说："这铜钱能当船，载你回家。"

列车在青石镇站停留七分钟。我冲进站台时，老汉正把一袋冻硬的馒头塞进我手里。站台上飘着卖烤红薯的香气，混着铁锈味的风卷起我围巾的流苏。穿过月台时，我看见站牌背面用粉笔写着："欢迎回家"。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斑驳，却比任何路标都清晰。

暮色中的青石镇像幅褪色的水墨画。我沿着记忆中的石板路往镇西走，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老槐树的枝桠横斜在空中，树皮皲裂的纹路如同父亲掌心的老茧。树根处散落着几枚铜钱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当我弯腰拾起一枚时，树影里忽然走出个佝偻的身影。

"小满？"母亲的声音混着雪粒，"怎么才回来？"她肩头的积雪已经化成水珠，在棉袄上晕开深色痕迹。我举起手中的铜钱，发现背面新增了行小字："回家的人，永远不会迷路。"母亲眼眶泛红，却笑着替我拂去睫毛上的冰晶。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，不知哪家在庆祝春节，红纸屑在雪地上飘成小小的枫叶。

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，母亲往我碗里夹了块冒着热气的腊肉。铜钱在碗底轻轻碰撞，像条银鱼在热汤里游弋。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把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土墙上，恍惚间与记忆中七岁那年的树影重叠。原来回家的路从来不是直线，而是用无数个相遇、相守的瞬间，在时光里蜿蜒成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