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开窗，细碎的雪粒扑簌簌落在睫毛上。我伸手接住一片，薄如蝉翼的冰晶在掌心折射出微光，恍惚间又看见爷爷戴着毛线帽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肩头落满新雪，像披着银甲的将军。

村口的雪松总是最早披上雪袍。去年腊月廿三，爷爷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梯爬上树梢，将红绸带系在最高处的枝桠上。那天我裹着三层棉袄跟在后面，看雪粒顺着他的灰布衫往下淌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雪窝。他教我辨认雪中隐藏的动物脚印，说雪是大地盖的绒毯，连麻雀啄食的动静都轻得像在数星星。如今那根红绸带仍系在松枝上，只是爷爷的木梯早被新雪压得吱呀作响，像在诉说岁月的重量。

腊月里最热闹的当属打雪仗。记得十二岁那年的雪，整个山坳都成了白茫茫的战场。二伯用柴火堆的雪球有磨盘大，三叔抄起铁锨铲雪，我们几个孩子追着雪球满坡跑，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雪地里留满歪歪扭扭的脚印，像无数条银蛇蜿蜒伸向远方。最经典的场景是二伯被雪球砸中后背，整个人摔进雪堆里，惊得他抄起扫帚追打我们，雪沫子混着笑声在空中飞舞。如今再想 reconstruct 那些雪天嬉闹的片段，却总觉少了些触手可及的温度。

最难忘的是雪夜守岁的那个除夕。零下二十度的寒夜里，全家人围着八仙桌包饺子，窗外的雪光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发亮。爷爷突然从炕柜底层翻出个红布包，里面裹着张泛黄的纸，说是年轻时在部队当通信兵时写的家书。信纸上的字迹被雪水洇湿过，洇痕像水墨画般晕染开来。我们围坐在火盆边读信，雪落进窗棂的簌簌声里，爷爷用缺了口的酒盅给我们讲他新兵连的故事，讲雪地里埋伏的紧张，讲篝火旁写家书的激动。那晚的雪格外安静，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进搪瓷缸里的轻响。

如今站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，透过玻璃幕墙望见人造的“人造雪”。那些银粉簌簌飘落时，我总会想起家乡的雪。它不似北方的雪来得磅礴，也不像南方的雪温婉，却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。雪落在老屋的瓦楞间，落在灶膛里煨着红薯的土灶上，落在爷爷临终前攥着的那根红绸带上。那些年我们追着雪跑过的地方，如今已变成推土机轰鸣的工地，唯有松树上的红绸带依旧倔强地飘着，像一截凝固的时光。

雪又落下来了。我伸手接住一片，这次掌心的冰晶里似乎映着爷爷佝偻的背影，映着二伯扫帚追打我们的身影，映着火盆边那盏摇曳的油灯。原来最珍贵的雪，从来不是落在睫毛上的刹那，而是落在岁月褶皱里的那些共同呼吸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