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清晨,我推开老宅的木格窗,一缕沁着清香的清风扑面而来。庭院角落那株苍劲的茶花树正迎着朝阳舒展枝叶,暗红的花瓣上凝着露珠,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银芒。这株茶花是祖父二十年前从武夷山移植来的,如今已亭亭如盖,每年暮春时节都会绽放出成千上万朵花,像一场永不落幕的视觉盛宴。
茶花的生长环境总让我想起《茶经》里的记载:"茶树喜阴湿,畏霜冻。"祖父说这株茶花原生于云雾缭绕的深山,移植后虽经多次寒潮侵袭,却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。我在书斋翻阅古籍时发现,白居易在《山寺茶》中写"野泉分乳作云沫,山鼎烹香老树花",这里的"老树花"便是指茶花。茶花与茶同属山茶科,但前者以花闻名,后者以叶成道,这种看似对立的植物却共享着"茶花"的雅称,恰似中国传统文化中刚柔并济的哲学。
茶花的形态之美总让我想起宋代青瓷的冰裂纹。最上层的花苞如含羞的少女,花瓣层层叠叠舒展,仿佛用朱砂与胭脂调制的颜料在宣纸上晕染;盛放时的茶花则似跳动的火焰,绛红、鹅黄、雪白的花色在枝头交相辉映,明代画家文徵明在《茶花图》中捕捉的正是这种"千树万树压春山"的壮丽。最妙的是那些半开的花朵,五片花瓣如芭蕾舞者半抬的裙裾,露出内里鹅黄的蕊心,让人想起《牡丹亭》里杜丽娘"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"的句子。
在江南茶文化博物馆,我见到过宋代茶花瓷瓶。匠人们将茶花与瓷器结合,让冰裂纹的瓷胎托起绽放的花朵,这种"花器共生"的艺术理念与茶道中的"和敬清寂"不谋而合。茶花在佛教文化中更是祥瑞的象征,武夷山天心永乐禅寺的千年古茶花树,每年花开时香飘十里,香客们相信触摸花瓣能获得智慧。这让我想起祖父总挂在嘴边的俗语:"茶花七开不染尘",据说若茶花连续七年盛开,主人家必得福报。
去年深冬,我在祖父病榻前侍奉时,发现他枕边放着本泛黄的《茶花谱》。老人用颤抖的手指翻动书页,突然指着"寒香"二字问我:"知道为什么茶花能在雪中绽放吗?"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,将他的皱纹映得格外清晰。我这才注意到,祖父侍弄的茶花树主干布满褐色斑痕,却依旧抽出新芽。他笑着说:"就像人,越是历经风霜,开出的花越有滋味。"这句话让我想起文天祥被俘后写下的"臣心一片磁针石,不指南方不肯休",茶花的坚韧与文天祥的气节,在时光长河里竟如此遥相呼应。
暮春时节再访庭院,茶花已进入盛花期。祖父留下的那本《茶花谱》静静躺在石桌上,书页间夹着几片干花,脉络清晰如老人手背的青筋。我忽然明白,茶花不仅是自然界的精灵,更是中华文明的精神图腾。它教会我们如何在逆境中保持绽放的姿态,正如苏东坡在《赤壁赋》中所言:"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",但正是这种短暂而绚烂的生命,才让时光有了值得铭记的刻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