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街的晨雾还未散尽,青石板路上已经飘来麦芽糖的焦香。我蹲在巷口数着糖人的糖针,黄铜钩子挑起一串琥珀色的糖丝,在晨光里像流动的蜜。爷爷总说,糖人的眼睛要熬三次糖,才能熬出亮晶晶的琥珀光,可他现在早不管这些了,只是把熬糖的铜锅往地上一搁,让我自己来。
糖稀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,我学着爷爷的样子把麦芽浆倒进锅里。锅底的红枣木炭火苗窜得老高,糖浆渐渐变得粘稠,像融化的蜜糖裹住锅底。爷爷教我辨认糖色:初色是青玉白,二色是琥珀黄,三色是红玛瑙。可我熬了半宿,糖浆总在第三色边缘打转,不是偏了焦苦味,就是淡得像掺了水。
"手要稳,心要静。"爷爷用竹签蘸糖稀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,糖丝在晨风里颤巍巍的。他总说糖人讲究"七分熬,三分画",可我熬的糖稀总粘锅底,画糖人的竹签刚碰到糖稀,就扯出个破洞。巷子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,卖豆腐的梆子声、剃头匠的铜盆叮当,连糖人的焦香都变得刺鼻。
那天正巧遇见老街改造,推土机轰隆隆碾过青石板路,糖人摊子被围在警戒线里。爷爷的铜锅被收走时,糖稀在锅底凝成块,像凝固的琥珀。我捧着那块糖稀哭得打嗝,它硬得像块石头,却还带着麦芽的清甜。
半年后我在文化宫看见糖人展,玻璃柜里躺着二十多个糖人,有穿旗袍的仕女,有戴虎头帽的娃娃,糖丝细得能看清睫毛上的糖霜。穿白大褂的姑娘正在调试3D打印糖人机,机械臂精准地捏出糖丝,可那些糖人眼睛里没有琥珀光,倒像塑料玩具。
周末跟着爷爷去古镇赶集,他颤巍巍的手指在摊位间逡巡。突然停在一家糖画店前,玻璃柜里躺着个糖凤凰,翅膀上的糖丝泛着不自然的蓝光。"这是新式糖人。"爷爷的烟斗在石板上磕出闷响,"机器熬的糖稀,电炉子画的图,可糖里加了防腐剂,风干三天都不化。"
暮色里我们坐在河堤上,看河面倒映着糖人的轮廓。爷爷从怀里掏出块糖,是半年前那块凝固的糖稀,用砂纸磨过边缘,糖丝里嵌着麦芽的碎屑。"机器画的糖人再漂亮,也没有麦芽糖的魂。"他说这话时,糖块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,像小时候我们偷吃糖人时,口袋里那块会化在舌头的甜。
如今我成了非遗糖人项目的志愿者,教孩子们用古法熬糖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熬不好糖色,第七次失败时,她突然把糖稀抹在爷爷的烟斗上:"这样就不会粘锅啦!"铜烟斗上立刻结出朵糖花,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