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黄昏总是裹着薄雾,我常坐在老槐树下翻看泛黄的相册。相纸上的奶奶戴着老花镜缝补衣裳,窗台上晒着的陈皮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晕。这些零散的碎片像被时光揉碎的糖纸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拼凑出完整的记忆。
去年除夕的饺子宴至今清晰如昨。厨房里蒸腾的雾气模糊了玻璃,奶奶握着我的手教包褶子,面粉沾满她花白的鬓角。她总说饺子褶子要捏得像元宝,可我的作品总是歪歪扭扭。她却把每个"四不像"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,笑着说:"你看这褶子多像小老头在逗你。"油锅里"滋啦"一声,面皮绽开的瞬间,我忽然发现她手背的老年斑在蒸汽里闪着微光。
初二那年的校运会给我上了最生动的地理课。体育老师临时请假,班主任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等高线图:"谁能用脚步走出等高线?"我站在操场东南角,看着前排女生们用粉笔在煤渣跑道上勾画。当她们沿着虚线踉跄前行时,我忽然想起暑假在武夷山徒步的经历——那些被苔藓覆盖的岩石、蜿蜒的溪流、悬在断崖边的观景台。当我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成等高线形状,跑道两侧的梧桐树突然变成了连绵的山脊,风掠过耳畔的声响竟与山间回音如此相似。
上个月整理旧物时,在奶奶的针线筐底发现张泛黄的火车票。1998年10月12日,K203次列车,从武昌到汉口。票根上还留着"李桂芳"三个褪色墨字。我翻出家族相册,发现照片里年轻时的奶奶正站在月台前,怀里抱着襁褓中的父亲。她身后的站牌被雨水泡得发胀,却把最干燥的角落让给婴儿车。那张车票背面有行小字:"到汉口后去长江大桥看落日,我答应过你。"此刻我站在汉口江滩,看着江水与天际线交融,突然明白那些陈皮的甘甜、饺子褶里的牵挂、等高线勾勒的山川,原来都是时光写给生命的情书。
暮色渐浓,老槐树的影子爬上石阶。我轻轻合上相册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转身看见奶奶拄着藤杖站在台阶上,她手里攥着晒干的陈皮,笑得露出两颗银牙:"来,奶奶给你讲讲陈皮的陈年故事。"晚风送来远处江轮的汽笛,我忽然懂得,所有被岁月沉淀的往事,最终都会化作掌心的温度,在记忆的长河里永远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