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晨雾还未散尽，院角的苹果树已经悄悄探出几枝嫩芽。我蹲在树根旁数着新发的芽苞，忽然听见爷爷在厨房唤我："快来看，这芽子长得比去年还精神！"他端来搪瓷盆，里面盛着刚熬好的草木灰拌土，说是要给树施春肥。

这棵苹果树是爷爷从老宅移栽过来的。记得七岁那年夏天，我举着冰棍蹲在树下数蚂蚁，树影里飘来隔壁王奶奶的吴侬软语："小囡莫站太久，树根要晒着呢。"她总爱挎着竹篮来摘落果，篮子里总不忘塞两颗青苹果给我当零食。后来才知道，这棵树是爷爷在改革开放初期用三筐土鸡蛋换的，树皮上还留着当年刻的"1983"字样。

盛夏的暴雨总让苹果树吃尽苦头。去年七月，连续七天的雷阵雨把树冠砸得东倒西歪。爷爷举着油布在雨中守了整夜，第二天发现被压断的枝桠上竟冒出了两簇新芽。我扶着爷爷的竹拐杖站在树下，看见他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新叶："老树经得起风雨，人也是这样。"那天傍晚，王奶奶送来半坛米酒，说这是她酿了半年的"避灾酒"。

秋分时节的收获最是热闹。当第一颗红苹果压弯枝头时，整个巷子都飘着糖炒栗子的香气。王奶奶会搬出祖传的竹匾，教我们用红丝线系住每颗苹果，说这样能保住甜味。记得去年中秋节，我爬上树摘了最大的那颗，结果被扎得满手是刺。爷爷笑着用竹篾给我编了双刺猬手套，王奶奶则用晒干的桂花给我包了三个糖桂花团子。

今年春天，树干上多了道新鲜的刀痕。我举着放大镜观察了三天，发现是去年被台风刮断的枝条重新愈合的痕迹。爷爷说这是"伤疤树"，创伤处会结出更甜的果。现在树冠比往年更茂盛，王奶奶的竹篮换成了环保布袋，但每次来摘苹果，她仍会哼着那首《茉莉花》的调子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常坐在树下的青石板上写作业。晚风拂过新发的叶片，沙沙声像爷爷的烟斗声，又像王奶奶的吴语软语。这棵历经四十载春秋的苹果树，不仅见证着巷子的变迁，更把邻里间的温情酿成了永不褪色的秋日记忆。当月光爬上树梢，我忽然明白，有些东西比果实更珍贵——那是时光沉淀的香气，是代代相传的守望，是深藏在年轮里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