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穿过竹帘的缝隙,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蹲在外婆家的门槛上剥毛豆,青翠的豆荚裂开时总会蹦出几粒豆子,沾得满手都是。外婆总说这是"豆子撒花",笑着用枯枝般的手指帮我挑豆子,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缝补时蹭上的蓝靛染料。
厨房的柴火灶里噼啪作响,外婆佝偻着腰往灶膛里添柴。她围裙上别着枚铜制剪刀,这是她年轻时当绣娘留下的纪念。每当灶火映亮她眼角的皱纹,我就知道该去拿蒸笼了。青团、酒酿圆子、桂花米糕,她做的点心总带着江南水乡的温润。记得上初中那年的清明,我偷懒把艾草汁和得过于浓稠,她却把面团揉得更软:"面要像揉孩子的心思,太硬了就咬不动。"这句话后来成了我处理人际关系时的信条。
阁楼上的樟木箱里藏着外婆的"百宝囊"。褪色的蓝印花布里整整齐齐码着绣绷、银顶针、铜量杯,还有半卷泛黄的《女红辑要》。她总在立夏前教我扎五毒香囊,说香气能驱虫避暑。有次我扎歪了蜈蚣的触角,她却把歪扭的香囊系在我书包上:"你看,歪头的小蜈蚣才更招人疼。"那些针脚歪斜却充满灵气的香囊,后来成了我寄给远方朋友的"夏日情书"。
梅雨季的午后,外婆会搬出蒙着白棉布的老缝纫机。她踩动踏板时,机针在蓝印花布上游走,绣出的并蒂莲总比别家多出半朵花苞。"并蒂要成双,日子才圆满。"她边说边把新做的棉袄递给我,袖口针脚细密得像鱼鳞。那年我考上大学,她连夜赶制了件墨绿色立领长衫,领口盘着银丝滚边,说是"赶明儿去省城见老师"。
去年冬至,外婆住进了医院。她总念叨着要给我做冰糕,说"城里的冰柜冻不化这甜味"。化疗让她的手指肿胀得握不住绣花针,却还坚持用棉签蘸水在玻璃上写"平安"。最后一次探望时,她把珍藏的银顶针别在我耳后:"这物件要传给能绣一手好花的姑娘。"如今那枚顶针躺在我的首饰盒里,每当夜深人静,总能听见江南的丝竹声从针尖流淌而出。
清明回乡扫墓,我在老宅的门槛上又遇见那群蹦跳的豆子。春风裹着艾草香掠过鼻尖,恍惚间看见外婆站在灶台前,铜剪刀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弧线。她转身时,鬓角的白发闪着银光,像她缝纫箱上那串褪色的银铃铛。原来有些温暖永远不会褪色,就像她教我的那首童谣:"五月五,系香囊,蜈蚣百足能防虫,外婆的针线藏春风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