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开窗,凉丝丝的风裹着稻花香涌进来。远处山峦的轮廓渐渐清晰,层叠的枫叶像打翻的调色盘,从金黄到赭红晕染开去。母亲在厨房里熬煮着南瓜粥,陶罐里飘出的甜香与风中的稻香缠绕在一起,这是我记忆里最生动的秋天。
村口的古槐树最先感知到秋意。金黄的叶片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,像铺了一层会呼吸的地毯。放学路上,我总爱踩着落叶玩跳房子,看它们在脚下碎成细碎的金箔。树皮上深褐色的裂痕里藏着蝉蜕,那是夏天留下的时光胶囊。最妙的是霜降那天,清晨的薄雾中,整个村庄都蒙着细碎的银星,露水在草叶上折射出七彩光晕,连村口石磨都像镀了层水晶。
稻田是秋天的交响乐章。爷爷的草帽在浪涛翻滚的稻海中时隐时现,镰刀挥动的节奏与蝉鸣合奏。当稻穗低垂成谦逊的弧度,整个村庄都支起了竹席。晒谷场上的稻谷泛着琥珀色的光泽,老黄牛慢悠悠地嚼着草料,偶尔有麻雀蹦跳着啄食散落的谷粒。傍晚收工时,家家户户的炊烟与晚霞交融,归巢的麻雀在烟囱间排成流动的星河。
秋阳把晒谷场染成蜂蜜色时,奶奶会从陶缸里舀出桂花蜜。她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桂花:金桂是碎金子,银桂像月光凝成的绒花,丹桂则泛着玛瑙的光泽。蒸笼里飘出的米糕香气中,奶奶用竹篾编着花环,说这是给月亮戴的。当第一片枫叶飘落窗棂,母亲会摘下最鲜嫩的菱角,在溪水里洗去清晨的露水,菱角壳上还沾着细密的气泡。
暮色四合时,村东头的小溪泛起粼粼波光。放牛归来的孩童们踩着水花追逐,竹篙拨开的涟漪惊起白鹭。河岸边芦苇丛中,常有采菱角的姑娘唱着小调,歌声被晚风送往对岸的竹林。那些竹筒里装着新采的野菊,在篝火旁煨出清甜的香气。当北斗七星在树梢排成勺子形状,整个村庄都沉浸在这温润的秋夜,连星星都像泡在桂花酿里似的朦胧。
霜降后的清晨,屋檐总会挂满冰凌。我蹲在门槛上数着冰柱,看它们在阳光下化作蜿蜒的小溪,叮咚叮咚地滴进石缝。村西头的老墙根下,有只橘猫正蜷成毛茸茸的秋日雕塑。它时而伸懒腰抖落满身阳光,时而追逐着飘落的银杏叶。当第一场秋雨敲打屋瓦,母亲会取出珍藏的陈皮,在陶罐里添几片新采的秋梨,说这是给冬天准备的润喉糖。
暮秋的田野里,野菊花开得最热烈。放学路上,我常采来金黄的菊瓣夹进课本,它们在纸页间记录着季节的更迭。霜重露寒的清晨,我会看见爷爷在晒谷场周围撒盐,说这是给稻谷做防潮的被子。当最后一片梧桐叶飘落,整个村庄都开始准备过冬的粮仓,而我知道,那些藏在稻穗里的阳光,会在来年春天重新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