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纱窗上跳跃,我趴在书桌上写作业时,老蒲扇突然从柜顶跌落。竹骨断裂的脆响惊醒了趴在藤椅上的老黄猫,它抖了抖耳朵,尾巴尖扫过奶奶织了一半的毛线袜。阳光透过竹帘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,恍惚间我看见二十年前的夏天,同样的蝉鸣里,奶奶也是这样用蒲扇为我驱赶蚊虫。
那年我八岁,刚上小学。老宅的西厢房总飘着艾草香,木格窗棂间漏下的光柱里,奶奶佝偻着背在纳鞋底。她的银发像团蓬松的棉花,随着穿针走线的动作轻轻摇晃。有次我偷偷把数学作业本藏在枕头下,夜里被奶奶发现后,她端着搪瓷缸子坐在我床边,用竹针轻轻戳着本子:"小满,这字写得比蚂蚁爬还歪呢。"月光从窗缝漏进来,照着她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。
记得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,我发着高烧说胡话。奶奶背着我蹚过积水的巷子,雨水顺着她灰白的鬓角往下淌。到了诊所,她用袖口擦着我滚烫的脸颊,把最后半块桃酥掰成两半。护士说需要打针,我疼得直哭,奶奶却把我的手捂在她胸口:"你看,妈妈在给我暖手呢。"针头扎进皮肤的瞬间,我闻到她衣襟上淡淡的艾草香。
初中住校后,每个周末我都要坐两小时绿皮火车赶回家。奶奶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我,手里攥着用荷叶包着的麦芽糖。有次我因月考失利躲在房间哭,她端着搪瓷盆进来,里面泡着用紫苏叶包的药水:"尝尝,能解郁气。"我咬开叶片时,看见她偷偷把枸杞藏进了药罐。
去年冬天,奶奶住进了县医院。我握着她枯瘦的手,发现她指节处布满褐斑,像秋日枝头未落的枯叶。护士说老人突然心绞痛送来的,当时她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毛线袜。病房里消毒水味道刺鼻,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那晚,她背着我经过的巷子,青石板路在雨水中泛着幽光。
前天整理老宅时,我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作业本,每本都用牛皮纸包着,包角处都留着奶奶的针脚。最底下压着张发脆的糖纸,是二十年前那块桃酥的包装。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,我轻轻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铅笔字,突然明白奶奶为什么总说:"人活一世,最珍贵的不是留下多少,而是记住多少。"
老黄猫跳上窗台,尾巴扫过奶奶的遗像。相框里的老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眼角笑纹里还盛着当年背我回家的月光。风穿过空荡荡的藤椅,带起几片干枯的蒲扇叶片,在暮色中轻轻旋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