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阳光透过芦苇丛的缝隙，在浅滩上洒下细碎的金斑。我蹲在田埂上，看着那只刚破壳的小鸭在草叶间扑腾翅膀。它黑曜石般的眼睛还蒙着层灰翳，却已能歪着脑袋打量这个忽然闯入世界的世界。

这是奶奶家后院的第一窝野鸭蛋。当第一枚鸭蛋在清明前三天滚落泥地时，全家人都屏住了呼吸。爷爷用竹筛托着蛋壳碎片，奶奶轻轻拂去蛋壳上凝结的露水，说这是祖宗留下的福气。我作为家族里唯一会孵蛋的"小助手"，每天要守着篝火炉保持恒温，看蛋壳缝隙里渐渐透出的粉红光晕。

第七天破壳时，小鸭子像团颤巍巍的墨团子。它先伸出黑豆似的爪子探路，又缩回沾满胎毛的脖子。我学着奶奶教的方法，用温热的掌心托着它，直到它终于抓牢我的手指。这枚被我命名为"墨珠"的小家伙，从此成了我书包里最特别的"宠物"。它喜欢趴在课桌右上角晒太阳，用喙尖轻啄我的铅笔，在草稿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爪印。

夏末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正蹲在溪边喂墨珠浮萍，上游水库突然泄洪。浑浊的水流裹着冰雹倾泻而下，墨珠在原地惊慌地转圈，翅膀扑棱得像片残破的乌云。我抄起竹篮就往下游跑，却看见它被湍流卷进漩涡。千钧一发之际，三只成鸭展翅掠过水面，为首的母鸭用喙尖精准叼住墨珠的绒毛。我跪在泥水里嘶吼着，直到母鸭带着小鸭们游到岸边。

秋收后的晒谷场成了墨珠们的游乐场。它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划水，尾巴在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。最神奇的是它学会了叼着稻穗喂我，当金黄的谷粒从它嘴里滚落时，会发出小玻璃珠碰撞般的清响。每到黄昏，我总能在芦苇荡看见它带着新生的鸭lings嬉戏，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们排着队跟在身后，像一串会游动的黑珍珠。

初雪降临那天，墨珠突然变得格外安静。它不再在溪边追逐游鱼，也不愿再啄食我掌心的米粒。直到腊月二十三祭灶，奶奶发现它蜷缩在窝里，脖颈弯成诡异的弧度。我连夜请来村医，却只看到它胸前的绒毛结着冰霜。当黎明撕开冻土时，我抱着它僵硬的身体坐在晒谷场，听见远处传来成鸭们此起彼伏的"嘎嘎"声，像是永远说不完的送别诗。

如今每当我路过芦苇荡，总能看见一群黑点在雪地上忽隐忽现。它们扑棱棱掠过冰封的溪面，翅膀拍打声惊起细碎的雪花。我知道那一定是墨珠家族，它们在用最笨拙的方式，把那个春天种下的温暖，一圈圈荡漾在冬日的湖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