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中的老巷飘来零星的鞭炮碎屑，青石板路上歪歪扭扭的春联残片在风中轻颤。我蹲在墙根下收拾散落的红纸屑，忽然听见巷子深处传来"噼啪"的爆响，抬头望去，正撞见邻家小妹举着香肠在硝烟中蹦跳，火红的辣椒在油锅里翻腾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笑脸。这瞬间的烟火气，像一尾游进记忆深处的红鲤，搅动起层层叠叠的年味。

腊月二十三的晨光里，祖母的竹匾里总晾着新蒸的年糕。她布满裂痕的手将糯米粉揉成团，青瓷盆与案板相碰的叮当声里，我总爱偷吃半块未成型的糕团。蒸笼腾起的水雾中，她教我写"福"字，说每个笔画都要像春燕衔泥般仔细。"上头一横是房梁，中间一竖是脊梁，底下两点是福气。"她粗糙的指尖划过红纸，那些歪歪扭扭的"福"字贴在柴门上，像给老屋系上了红腰带。

除夕守岁的长夜里，八仙桌上的饺子堆成小山。祖父把硬币包进面皮时总说："吃到的人来年走好运。"我的筷子翻飞间，总在第三十二个饺子中发现那枚青铜钱。母亲会笑着用筷子蘸醋给我沾唇："慢点吃，别烫着嘴。"守岁时分，堂屋里供着的祖宗牌位前，三炷香火明明灭灭，檀香混着灶王爷画像旁的糖瓜甜香，在空气里织成细密的网。

大年初一的爆竹声里，巷子口的老槐树下挤满了穿新衣的孩童。我攥着压岁钱在人群里穿梭，看阿婆们用丝线将窗花穿成风铃，看阿叔们踩着高跷在青石板路上表演"八仙过海"。最难忘那年的雪夜，父亲背着醉醺醺的叔公回家，叔公的棉袄上落满雪花，却还念叨着要给祖坟添块新碑。月光洒在祖坟的青砖上，父亲将热腾腾的饺子埋进雪堆，说这是给先人送宵夜。

正月十五的灯会上，我捧着自制的兔子灯穿过人群。纸糊的耳朵被风吹得簌簌作响，提灯的手却始终攥着祖母临终前塞给我的铜钱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，转身看见拄拐杖的祖父站在人群外，他花白的鬓角沾着灯油，却笑得像初春解冻的溪流："小囡，快把灯举高点，别让祖宗们看不清路。"

如今站在城市高楼的玻璃幕墙前，我依然会在除夕夜点起电子灯笼。外卖骑手送来速冻水饺，视频通话里长辈们举着手机教我发红包。但每当手机屏幕暗下去，总能看见记忆深处的老宅轮廓，祖母揉面的青瓷盆泛着温润的光，祖父教写的"福"字还歪歪扭扭贴在门楣，那些被岁月熏染的烟火气，始终在血脉里流淌成温暖的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