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穿过老槐树的枝桠,在斑驳的树影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。我总爱趴在树杈上,看那些透明的蝉蜕像一艘艘搁浅的小船,被风轻轻摇晃着。七岁那年的午后,我忽然发现这些蝉壳里藏着时间的秘密。
那天我捡起一个完整的蝉蜕,发现它的腹部还残留着细碎的绒毛。阳光穿过空荡荡的外壳,在草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,仿佛有只透明的小虫正趴在壳里数着星星。我蹲在树根旁观察了整整三个小时,直到蝉鸣声变成低沉的嗡鸣才明白——原来每只蝉都要经历四次蜕皮才能羽化成虫。当它们最后一次蜕去青涩的外衣,便能在盛夏的烈日下展开金色的翅膀。
这个发现像块小石子投入心湖,激起了层层涟漪。我开始留意其他昆虫的蜕变:毛毛虫在桑叶间织出银丝茧,像缀满星子的帐篷;蝴蝶蛹的裂口处总会渗出琥珀色的黏液,像在封存最后的泪滴;就连我家后院的小龙虾,也会在泥洞里蜕去半透明的壳,新长出的甲壳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每个生命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告别过去,就像我们每年九月站在教室门口,目送着亲手栽种的风信子枯萎。
十岁生日那天,我在书页间发现了一本泛黄的《昆虫记》。法布尔的文字让我想起那些蝉蜕:他在实验室里记录甲虫交配时,是否也和我一样,看见过露珠如何在蜻蜓翅膀上折射出七种颜色?当我读到"生命就是不断蜕变的旅程"时,窗外的梧桐树正抖落一片金黄的叶子。脉络分明的叶柄上,还系着去年秋天留下的蝉蜕残壳。
十二岁的暑假,我在科学馆的标本室见到玻璃柜里的蝴蝶标本。那些被固定在丝线上的翅膀依然保持着振动的姿态,像随时会从玻璃中飞出的精灵。讲解员说每只蝴蝶标本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,但我想它们一定记得最后一次蜕皮时的触感——当旧壳碎裂的刹那,新生的翅膀还带着体温,空气里飘散着潮湿的松香。
去年秋天整理旧物时,我在铁盒里翻出当年的蝉蜕。那些曾经让我着迷的弧线,如今在台灯下显出细密的裂纹。但当我把盒子举向窗外,看见新蝉正在树干上艰难地挣脱旧壳,突然明白有些发现就像蝉鸣——它们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旋律,却总能在某个瞬间,让某个稚嫩的心跳与宇宙的韵律产生共振。
暮色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,我仿佛又看见无数透明的小船在枝桠间摇晃。那些被我们称为"成长"的过程,原来不过是生命在时光长河里不断蜕变的痕迹。当我们学会在蝉蜕的空壳里听见新生的声响,便懂得所有结束都是另一个开始的序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