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风穿过纱窗，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。我握着钢笔在草稿纸上反复涂改作文提纲，墨迹在"母亲"两个字上洇开，像她总在厨房忙碌时溅出的油星。窗台上的玻璃罐里，她悄悄塞给我的野姜花沾着水珠，轻轻摇曳着淡紫色的花瓣。

记得初二那年月考失利，我攥着数学试卷蜷缩在沙发角落。母亲端来热牛奶时，我故意把"年级倒数十名"的分数摊开在她面前。"看看你！"她突然把牛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，瓷片碎裂声惊醒了窗外的麻雀。我至今记得她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指尖，她转身冲进卧室摔门而去的背影，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很长。

那个雨夜彻底改变了我的认知。高烧让我浑身发抖，朦胧中听见急促的脚步声。母亲用湿毛巾给我擦手心时，我才发现她后颈的碎发都结成了冰碴。凌晨三点，她端着姜汤进来，被冷汗浸透的睡衣下露出青紫色的指节——原来她整夜都在医院挂急诊，却怕我担心没告诉我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照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，像撒了层细雪。

现在的我总爱在周末清晨溜进厨房。当母亲发现案板上躺着切好的番茄丁和葱花时，她眼角的笑纹会像绽放的菊花。"妈，今天我来当大厨。"我故意把围裙系得歪歪扭扭，看她在旁边念叨"小馋猫"却偷偷往我碗里夹菜。上周她终于同意让我掌勺全家聚餐，当我端出焦糖色的红烧肉时，她尝了一口突然红了眼眶："原来你记得我说的糖色要分三次加。"

书桌上的台灯把影子拉得很长，我轻轻抚过玻璃罐里那朵野姜花。去年冬天她住院时，我每天清晨去病房送饭，看见床头贴着她手写的药历，密密麻麻记满每次复查时间。那些她教我认的草药图片，那些被退回的快递单据，那些深夜加班后留在玄关的拖鞋，原来都是爱的密码。

钢笔在稿纸上沙沙作响，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下去。我终于明白，母亲严厉的责备是怕我迷路，温暖的守候是怕我摔倒，所有的唠叨都是想让我走得稳当些。就像此刻她端着新熬的银耳羹推门进来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，却让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
我轻轻把野姜花插进她鬓边的发梢，这个动作和二十年前她为我别上人生第一朵野花时一模一样。月光漫过窗台，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，仿佛时光长河里永不分离的摆渡人。我知道，当某天我真正长大，会带着她教我的所有智慧与温柔，去丈量更辽阔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