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槐花香飘进窗棂时,我总会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那条褪色的蓝布围裙。围裙上歪歪扭扭缝着几粒铜纽扣,像几颗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星辰。外婆总说这是她年轻时的嫁妆,可我分明记得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夜,她就是穿着它,在泥泞中背着我穿过三条街去诊所。
那时外婆的手掌像块温热的棉絮,总能把我的冻疮焐得发烫。她教我辨认菜园里新冒头的荠菜,用竹篾编出能装下整个童年的蛐蛐笼。围裙口袋里永远揣着两颗水果糖,说是给"小馋猫"的零嘴。直到初二那年,我因为月考失利摔碎了她的青瓷花瓶,她才第一次露出愠怒的神情。围裙在晾衣绳上晃荡时,我听见她对着巷口的算命婆婆嘀咕:"现在的娃娃,比天气还善变。"
矛盾在初三的梅雨季达到顶点。我偷偷报名了物理竞赛,却把外婆特意准备的复习资料丢进了腌菜坛子。那天她攥着那团泡胀的宣纸站在门口,围裙边缘的铜纽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我至今记得她眼角细密的皱纹突然堆叠成山峦的模样,"你当外婆是泥捏的?"她举起那团纸,纸页上还沾着墨汁和菜汁,"这些字,我认了三十多年。"
转折发生在高考前夜的雷雨。我发着高烧蜷缩在床上,听见雨点砸在瓦片上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窗户。凌晨三点,昏沉中触到被褥间冰凉的布料——是那条蓝布围裙。外婆裹着它蜷在床边,鬓角的白发沾着雨水,正用嘴对着电吹风的热风呵气,试图暖干我打湿的校服。她哼着走调的《茉莉花》,哼到"好一朵茉莉花"时,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围裙上洇开暗红的血痕。
如今我仍习惯在煮咖啡时翻出那方围裙。咖啡机嗡鸣的间隙,指尖抚过褪色的布料,能触到当年缝纽扣时外婆的指节凸起,能摸到她熬夜改作文时压出的褶皱。上个月陪她去配老花镜,发现她偷偷把围裙剪成了布兜,里面塞着给我织的护膝和胃药。眼镜店老板打趣:"老太太把嫁妆改成了养生包啊。"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玻璃橱窗上,外婆的蓝布兜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。我忽然想起她总说围裙要"常洗常新",原来这抹靛青早已浸透了六十载春秋。此刻她絮叨着要给我炖山药小米粥,围裙上的铜纽扣在暖光里闪着温柔的光,像小时候她手把手教我写的那个歪扭的"爱"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