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燥热的风扑进教室时，我正趴在课桌上数着书包里皱巴巴的纸币。数学月考的卷子发下来还不到三天，后桌小胖已经把他的"满分范文"传了过来——那是一张用修正液涂改得密密麻麻的纸，字迹像被雨水泡过的葡萄藤，歪歪扭扭地爬满整张草稿纸。

我攥着那张纸站在文具店门口，玻璃橱窗映出我泛红的耳尖。老板娘掀开遮阳帘时，阳光恰好斜斜地切过她花白的鬓角，"要买葡萄？"她突然笑出满脸皱纹，声音里带着某种老派的不解。我这才注意到玻璃罐里码着十几串深紫色的葡萄，每串都用丝带系成不同的形状，最底下压着张便签纸，上面潦草地写着："作文葡萄，论斤卖。"

老板娘从柜台下抽出把铁尺，在玻璃罐前比划着："这串是议论文，七两二钱，带标点符号。"她说话时总爱把"标点符号"说成"葡萄藤"，"议论文的藤蔓要盘得像紫藤花架，比喻句当果实用金丝缠绕。"我盯着她指尖沾着的朱砂色墨渍，忽然想起上周在打印店撞见的场景：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把整摞作文塞进牛皮纸袋，袋口用红绳系成蝴蝶结，落款处盖着某教育机构的钢印。

"要带修辞的葡萄吗？"老板娘突然从罐底拽出串泛着珠光的果实，"比喻句像葡萄粒，得用冰糖水浸泡过才甜。"她说话时总把"比喻句"和"葡萄粒"混在一起说，像在念诵某种秘而不宣的咒语。我摸出钱包时才发现，那张皱巴巴的纸币已经浸透了掌心的汗，纸币边缘的凹凸触感，竟和数学卷子上的几何图形如此相似。

考试那天，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，笔尖在答题卡上划出凌乱的轨迹。监考老师突然推门进来，手里捏着半截断掉的葡萄藤。她径直走到我面前，用镊子夹起我卷子上的"作文"，那串被红笔圈住的"比喻句葡萄"正安静地躺在草稿纸角落，像颗被摘下的紫葡萄。她的眼镜片映着窗外晃动的梧桐叶，"知道为什么葡萄藤会断吗？"她突然把断掉的藤蔓轻轻放在我手心，"因为有些果实根本没在土壤里扎根。"

那天傍晚的夕阳把走廊染成琥珀色，我抱着装着葡萄的纸袋往家走。路过小卖部时听见几个学生压着嗓子议论："听说买作文的都要去教务处补考""听说葡萄藤断了的那些，现在还在抄别人的答案"。纸袋里的葡萄轻轻碰撞着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极了那些被我揉皱又抚平的草稿纸。

现在我的书桌上摆着真正的葡萄藤标本，叶片边缘泛着金黄的焦边。每当夜深人静时，我总爱用钢笔在叶脉上描摹，那些曾经被修正液覆盖的数字与文字，如今都化作叶脉间流淌的星河。前些天路过文具店，发现玻璃罐里多了一串沾着晨露的葡萄，便签纸上写着："修辞句当用晨露浸润，论点要像藤蔓般向下扎根。"老板娘正蹲在地上给葡萄系丝带，阳光从她花白的发梢漏下来，在青石板上投出细碎的光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