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耳畔织成一张细密的网，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望着装满行囊的卡车缓缓驶向山道尽头。车尾扬起的尘土里，飘来几片枯黄的槐树叶，像被风吹散的旧信笺。母亲攥着我的手在晨雾中渐渐松开，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满老茧的指节，在我掌心烙下一道浅浅的沟痕。

村东头的水井旁，总坐着王奶奶摇着蒲扇纳凉。她的竹椅旁永远摆着半筐刚摘的枇杷，青涩的果实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。去年秋天我采风时，她颤巍巍从木匣里取出珍藏的蓝印花布，粗粝的指尖抚过布面："这是你太奶奶出嫁时的盖头，你该留着当嫁妆。"如今布匹上的墨色花纹已晕染成模糊的云纹，就像那些被时光揉碎的往事，再也不是记忆里那样鲜活的模样。

卡车发动时的震颤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，它们扑棱棱飞向湛蓝的天际，翅尖扫过正在拆除的土坯墙。曾经盘踞在墙根的青苔，此刻正被钢筋水泥碾成齑粉。村西头的老戏台前，我常看见外公踩着木梯给晒谷场搭戏台，竹篾在夕阳里泛着金光。如今戏台基座上立着"乡村振兴示范村"的青铜牌，牌匾上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斑驳，像极了外公临终前浑浊的眼睛。

卡车驶过河堤时，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夜。萤火虫从芦苇丛中升腾而起，像无数坠落的星辰，外公用蒲扇驱赶蚊虫，哼着走调的渔歌。那时的河面浮着零星的菱角叶，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如今河面铺满光伏板，蓝黑色的硅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倒映着远处新建的物流园灯火通明。晚风送来对岸工地的夯土声，震得芦苇荡里的塑料袋簌簌作响。

卡车转过最后一道山弯时，后视镜里的小村庄正在晨雾中隐去。母亲塞给我的竹编饭盒里，还装着王奶奶硬塞的枇杷干，糖渍的果肉在玻璃罐里沉浮，像被封存的时间胶囊。卡车轮胎碾过省道新铺的沥青路面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，这声音与记忆中牛车经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奇妙地重叠。车载电台正在播放故乡新编的民谣，女声唱着"老屋檐下燕归来，光伏板映旧时台"，副歌部分突然卡顿，像被时代浪潮冲散的丝线。

暮色降临时分，我靠在卡车后视镜上。玻璃倒影里，故乡的轮廓正在暮色中渐渐模糊，而我的倒影却与十二年前那个提着玻璃瓶追萤火虫的孩童渐渐重合。卡车载着满箱晒干的枇杷干、褪色的蓝印花布和装满故事的饭盒，驶入纵横交错的公路网。我知道，当北斗卫星的信号穿透云层时，那些被光伏板切割的月光，终将在某个夜晚，重新拼凑成故乡的星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