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老式挂钟的滴答声里忽近忽远，我蹲在阁楼地板上擦拭那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，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"全家福"三个字。盒底压着的全家福里，母亲站在父亲身侧，鬓角还带着新婚时的霞光，而我的位置被一只系红领巾的小手填满，可照片边缘明显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补丁。

那是十二岁生日那天，我攥着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冲进超市，货架前却突然传来父亲的怒吼："小满！把数学作业本交出来！"我愣在原地，看着母亲慌忙把装着作业本的塑料袋塞进购物车，父亲拽着我的胳膊往收银台走，"今天不是你的生日，先把学校的事办了。"玻璃门外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影子比母亲矮半个头。

误会像藤蔓在记忆里疯长。期中考试后我故意把考卷揉成团扔进垃圾桶，看着母亲蹲在楼道里捡拾的背影，她发间的银丝突然变得刺眼。那天夜里，我躲在被窝里听见父亲在阳台抽烟，烟灰缸里积着厚厚的烟蒂，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，像只佝偻的兽。

真正击垮我的，是那个飘雪的清晨。我裹着羽绒服缩在餐桌前，看着父亲套着臃肿的棉鞋去上班，母亲在厨房揉面时突然捂住胸口。她转身时撞翻了面粉桶，雪白的粉末在空中扬起，像一场无声的雪崩。父亲扔下公文包冲进来时，我看见他袖口沾着面粉，指节发白地握着母亲的手。

那天我第一次进重症监护室。玻璃墙外，父亲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，呼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。母亲躺在病床上，输液管像蛛网般缠绕着苍白的皮肤，床头柜上摆着我那本被揉皱的数学作业，边角都被父亲小心地抚平了。

出院那天，父亲背着我穿过飘着细雪的街道。他后背的棉袄磨出了毛边，我能感觉到他脊背的弧度像极了那日监护室外颤抖的玻璃。路过小区门口时，我看见母亲推着轮椅上的张奶奶散步，她手里还拎着刚买的菜，冻得通红的手指把塑料袋捏成了皱巴巴的船帆。

"爸爸，"我把脸埋进他带着烟草味的棉袄，"你为什么总不陪我玩？"父亲转身时，我看见他眼角泛着水光，"爸爸在修那台老挂钟啊，"他从兜里掏出块齿轮，"你看，它停了三年，今天终于走了。"

阁楼里的老挂钟突然发出清脆的报时声，惊醒了趴在饼干盒上打盹的橘猫。我轻轻抚平照片上的补丁，终于读懂母亲当年在边角处用铅笔写的日期——那正是父亲修好挂钟的清晨。窗外，母亲正在给流浪猫喂食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这次和父亲并肩的影子一样长。

饼干盒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生日蛋糕，糖霜已经风干成琥珀色。我忽然明白，有些爱就像这老挂钟，总在停摆的瞬间让我们误以为它永远沉睡。此刻，挂钟的钟摆正轻轻摇晃，带着十二年的晨昏，终于教会我如何倾听时光的滴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