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老槐树下,指尖抚过斑驳的树皮。四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掠过耳畔,恍惚间看见童年时扎着羊角辫的自己,正踮着脚在枝桠间摘槐花。那些被岁月揉碎的记忆,此刻像被春风重新串起的珍珠,在记忆的丝线上叮当作响。
春日的槐花总在清明前后绽放。记得那时我总爱挎着竹篮,跟着母亲去村口的槐树林。晨雾未散时,花瓣沾着露水簌簌飘落,母亲便摘下最鲜嫩的几串,用井水洗净后拌进糯米粉蒸成槐花糕。蒸笼腾起的热气里,她教我辨认枝头新抽的嫩芽:"这叫'咬春叶',等它长成心形就能吃槐花啦。"如今老槐树上的新芽依然遵循着这个时令,只是再没有人耐心等待。
夏夜的萤火虫是另一种光。当槐花凋谢后,蝉鸣渐起,我常和伙伴们蹲在晒谷场边。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草丛中翩跹,像星星坠入人间。阿婆会搬出竹床,支起手摇风扇,讲《牛郎织女》的故事。她摇动的扇柄上系着褪色的红绸,随着节奏轻轻拍打我的后背。如今晒谷场变成了广场舞场地,红绸扇变成了荧光手环,但夏夜里摇动的节奏依然能让人想起银河的倒影。
秋天的第一场雨总带着桂香。雨水打落槐叶时,村东头的老井旁会开满野菊花。父亲用竹竿挑起水桶,木桶在石阶上磕碰出清脆的声响。井水倒映着金黄的桂花,像撒了把碎星星。他教我辨认桂树与野菊的区别:"桂树叶子像小手掌,花小但香得透心凉。"去年冬天回来,老井边的桂花树被砍做了公园的花坛,树根处还留着当年刻的"小满"二字。
冬至的雪落在槐枝上最是好看。母亲会踩着积雪去摘"雪槐",将枝条插进搪瓷缸里,等雪水融化后泡茶。茶汤里漂浮的冰晶映着雪光,像封存了整个冬天的月光。父亲在火塘边烤红薯,糖丝在红薯皮上拉出金线。如今搪瓷缸换成了玻璃壶,火塘变成了电暖器,但每年冬至我还是会想起那盏摇曳的烛光。
暮色四合时,晚风再次带来槐花香。我轻轻触碰树干上深浅不一的刻痕——七岁刻的"长高一点",十二岁刻的"阿婆的拐杖",去年刻的"小满"。树影在暮色中摇晃,恍惚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时光长河里交错。那些被槐花串起的四季,那些被井水泡开的往事,原来早就在血脉里酿成了琥珀色的酒。
月光爬上树梢时,我听见枝头新芽在舒展。或许明年的槐花依然会准时绽放,就像岁月始终遵循着它自己的节奏。那些散落的珍珠终将被时光串成项链,而串起它们的,永远是这条蜿蜒在四季里的乡愁丝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