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初散时，山脚的青石阶还沾着露水。我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沁凉的水，指尖触到石缝里钻出的蕨草嫩芽，叶片上还凝着昨夜的星子。这座山唤作云脊，因山腰常年缭绕着乳白色的雾气，像被遗落的素绡。晨光穿透薄雾的刹那，整座山忽然活了过来，松针上的露珠折射出七种颜色，在崖壁上碎成流动的虹。

沿着石阶向上走，山势渐次变得陡峭。青苔覆盖的岩壁像巨兽蜷缩的脊背，偶有山风掠过，松涛声便裹着松脂的清香扑面而来。转过第七道弯时，忽见崖边悬着片枫叶，叶脉里流淌着琥珀色的树脂。这让我想起去年深秋，在山巅遇见采药人时，他教我辨认的"金丝枫"。老人说这种树要经历九个寒暑才能结出琥珀色的树脂，而树脂里封存着整座山的记忆——春日的细雨、夏夜的萤火、秋日的霜降，都在树脂里凝成永恒。

行至半山腰的观星台，石台上留着历代游人的刻痕。最醒目的当属明嘉靖年间徐霞客的题字："云移雾合处，自有天地宽。"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，却仍能辨认出"宽"字的最后一捺，像极了山脊线在云雾中的延伸。台边立着座残碑，碑文记载着清光绪年间，山民为抵御山火在此筑起的防火墙遗址。那些用竹篾编织的火墙，在雷雨季能将山火逼退三里，墙边至今仍生长着被烧焦的冷杉，树皮上层层叠叠的焦痕，恰似时光留下的年轮。

正午时分抵达山巅，云雾突然翻涌如浪。我看见山脚的村庄像颗散落的珍珠，被云海托举在半空。远处传来驼铃般的山歌，是放牧人隔山对唱。突然想起张骞凿空西域时，正是沿着这条古驿道西行，马蹄印里混着中原的丝绸与西域的葡萄种子。云雾中隐约浮现出丝路商队蜿蜒的影子，驼铃声与山风交织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古代的驼铃还是现代的无线电波在回荡。

暮色四合时，山腰的雾气又浓了起来。我在山神庙前遇见守庙的老妪，她颤巍巍地捧出个陶罐，里面装着晒干的野菊："这是去年采的，今年山里开得可好？"陶罐底部刻着"永和三年"的字样，让我想起庙壁上褪色的壁画，画中汉代的旅人正往陶罐里装干果。老妪说这罐菊花要传给孙辈，"等孙儿考上大学，就带他来山神庙看看，这菊花开了多少代了。"

下山的石阶浸在暮色里，每一步都踩碎满地的夕照。经过防火墙遗址时，发现新添了块石碑，上面用现代汉字写着："2023年春，我们种下了第一棵冷杉。"碑旁几株幼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晃，树苗上系着红绸带，写着"致百年后的自己"。山风掠过松林，发出沙沙的私语，像是整座山在轻声应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