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,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织成细密的网。我总爱趴在窗台上,看奶奶坐在树下摇着蒲扇,银白的发丝在光晕里浮沉。她布满皱纹的手掌托着半块绿豆糕,讲述那些藏在槐花里的故事。
第一次听《牛郎织女》是在七岁那年的七夕。奶奶用槐树枝在沙地上画银河,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织女的眼泪。她教我辨认牵牛星和织女星,却总把牛郎星的位置画错,惹得我咯咯直笑。那年七夕暴雨倾盆,奶奶抱着我躲进槐树洞,雨水顺着树皮蜿蜒而下,她哼着童谣哄我入睡。后来我才知道,槐树洞是奶奶年轻时为避战乱藏身的地方,洞壁上至今留着弹孔般的疤痕。
十二岁生日那天,槐树突然枯死了。我蹲在焦黑的树桩旁,看着奶奶用灰烬在石板上写"离别"二字。她颤巍巍地捧起一抔土,说这是树魂最后的馈赠。那天起我学会用槐木炭画炭画,把奶奶讲过的故事留在黑白的留白里。有次画到《孟姜女哭长城》,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咳嗽声——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巷口,手里攥着半截没吃完的槐花饼。
真正懂得槐树故事的,是在十八岁那个秋分。我在老宅翻出泛黄的族谱,发现曾祖父竟是槐树洞的守夜人。战乱中他背着受伤的奶奶躲进树洞,用槐树皮做绷带,用槐花熬药汤。族谱末页还粘着片枯叶,背面写着:"树洞存魂,槐香永续。"那天我抱着族谱冲进槐树林,发现枯死的树根处钻出嫩芽,在夕阳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。
如今每当我给女儿讲故事,总会带她来到老槐树遗址。她踮着脚比划奶奶教过的星图,忽然仰头问我:"妈妈,星星会不会像槐树那样复活?"我摘片新生的槐叶夹进她手心,想起奶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:"故事不是用来记住的,是要种在心里的。"暮色中,晚风送来槐花的清香,恍惚间又看见银发老人在树影里笑,她教我的那些故事,正在新芽里抽枝散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