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我望着病床上母亲枯瘦的手,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。那双手曾托举过我整个童年,此刻却布满龟裂的皮肤,像被岁月揉皱的旧报纸。记忆的雨滴突然倾盆而下,打湿了泛黄的时光。
六岁那年的雨夜至今清晰。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,额头贴着冰凉的课桌,喉咙像被砂纸磨过。母亲冒雨冲进教室时,雨伞被狂风掀翻在走廊,她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摇晃,怀里紧抱着保温桶。"喝点姜汤。"她粗糙的掌心贴着我的后背,冰凉的雨水顺着伞骨滴在瓷砖上,汇成蜿蜒的小溪。那碗姜汤的温度至今仍在记忆里沸腾,却再没温暖过我的身体。
初二那年体检报告像块烧红的铁烙进心里。当班主任把我带到心理咨询室时,我看见母亲站在走廊尽头,深秋的银杏叶铺满她深蓝色的旧棉袄。她攥着诊断书的手背青筋暴起,指甲缝里还嵌着给我包书皮的胶水渍。"妈妈不怪你。"她突然蹲下来擦掉我脸上的泪,发丝间夹杂的银丝刺痛了我的眼睛。那天起,她开始学做营养餐,把药片裹在蜂蜜里做成小药丸,却总说自己只是普通护士。
高考前夜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发着高烧蜷在床上,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母亲举着输液瓶冲进房间,输液管在闪电中泛着冷光。她单膝跪在床边给我换冰袋,后腰撞到铁架床的声响惊醒了昏沉的我。"别怕,妈妈在。"她沙哑的声音混着雨声,输液瓶里的液体正一滴滴渗入我的血管。晨光初现时,她伏在床沿睡着了,手还保持着握针的姿势,输液管在她指间勒出浅浅的红痕。
此刻我握着母亲的手,消毒水浸泡的裂口像干涸的河床。她总说护士的双手是生命的温度计,却忘了自己的掌纹早已被岁月刻满沟壑。我轻轻摩挲着她手背凸起的针眼,突然想起每个深夜她伏案记录病例的身影,想起暴雨天护送我回家的倾斜雨伞,想起她偷偷把止痛药换成维生素片时的愧疚笑容。
护士站的电子钟跳转到23:47,母亲的手渐渐变得温暖。她在我手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,输液管里的液体仍在静静流淌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,照在她新长出的绒毛般的白发上。我终于懂得,那些被岁月磨砺的掌纹里,藏着比任何勋章都珍贵的生命密码——那是用千万次托举换来的守护,是用千万次疼痛换来的坚持,是用千万次牺牲换来的爱。
此刻的病房里,消毒水的气味不再刺鼻,反而像某种清冽的酒,在记忆的河流中慢慢发酵。母亲的手依然脆弱,却依然坚定地握着我的手,仿佛握着整个世界的重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