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末午后,蝉鸣声里夹杂着远处山峦若隐若现的轮廓。我攥着车票站在汽车站,看着母亲将登山杖塞进背包,父亲整理着相机包上的遮阳帽,三双手同时伸向我的行李箱,把装着晕车贴和零食的帆布袋往我怀里一塞。车窗外的云层突然翻涌成墨色,雨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轨迹,像极了地理课本里标注的等高线。
七小时颠簸后,我们抵达了黄山脚下的换乘中心。山风裹挟着湿润的雾气扑面而来,青石台阶在雨幕中若隐若现。父亲指着远处云海中若即若离的莲花峰说:"要看到始信峰的猴子观海,得赶在日落前爬到半山亭。"母亲将保温杯里的姜茶塞进我手里,我低头看见杯壁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指缝滑落。
半山亭的台阶在雨中愈发湿滑。我的登山鞋在第三十七个台阶打滑时,后背突然撞上温热的躯体。转身看见拄着竹杖的老人,他深褐色的布鞋沾满泥浆,花白鬓角结着细小的水珠,正用方言朝我比划:"丫头,这石阶滑得邪乎,当心脚下。"老人从背包里掏出个油纸包,剥开是块还带着体温的桂花糕,塑料袋上歪歪扭扭写着"给孙儿准备的"。
正午的暴雨将我们困在始信峰石阶间。雨帘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铃铛声,循声望去,只见挑着竹篓的挑山工在雨幕中时隐时现。他们古铜色的脊背弯成问号,扁担两头沉甸甸的竹篓随步伐摇晃,在石阶上敲击出清脆的节奏。有个年轻后生突然停在我面前,用沾满泥浆的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从篓底掏出半块冷掉的烧饼:"姑娘,啃一口暖暖身子。"
暮色四合时终于登上光明顶。雨后的云海翻涌着碎银般的光泽,莲花峰的轮廓在霞光中愈发清晰。父亲打开相机时,忽然发现镜头里定格着无数个剪影:挑山工弓起的脊背、老人布满皱纹的脸、年轻后生冻得通红的鼻尖,还有我鞋带上挂着的半块烧饼。母亲指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"仙人指路",笑说我们像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墨画。
下山的路上,挑山工送我们到山脚。老人硬塞给我一个系红绳的竹筒,里面是晒干的野山莓。年轻后生用报纸包了块芝麻糖,说这是他娘特意备的。母亲摸着竹筒上"平安"的刻字,突然想起背包里还装着父亲在半山亭买的护身符。雨后的空气里飘着草木清香,我突然明白,这场意外中的每个相遇,都在为这场旅行添上独特的注脚。
回到城市已是深夜,我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霓虹。手机相册里存着三百多张照片,但最清晰的画面却是雨中那些温暖的剪影。那些素昧平生的人们,用最朴素的善意编织成一张网,接住了我们所有狼狈与惊喜。原来真正的风景不在云海之巅,而在人与人交汇的刹那,那些被雨水打湿却依然明亮的眼睛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