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闷热像一块浸水的海绵，把我的身体裹得黏腻发沉。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，连通常此起彼伏的蟋蟀声都消失了。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，听见防盗窗铁锈剥落的沙沙声，听见楼道感应灯忽明忽暗的规律，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。这种时刻的寂静比任何惊吓都更让人不安，就像被按进深水区的瞬间，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氧气被挤出的声响。

如果说对失败的恐惧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，那么对孤独的恐惧就是扎根在心底的藤蔓。初二那年月考失利，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，用数学试卷折了三百只纸船。它们在墨水瓶里沉浮时，我听见班主任在走廊里打电话："家长会必须来，孩子最近总在课间发呆。"那天我攥着书包带站在教室后排，看见前排女生把橡皮切成两半，看见窗台上不知谁的绿萝枯萎了半片，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又缩短。后来在心理咨询室，老师用沙盘推倒又重建的沙堡告诉我：孤独不是被世界抛弃，而是尚未学会与自己的影子共处。

这种恐惧在高三达到顶峰。模拟考连续三次年级垫底后，我把自己锁在图书馆六楼最角落的座位。那里有扇朝北的窗，冬天能看见对面居民楼晾晒的蓝白校服，夏天能望见操场上被晒得发烫的塑胶跑道。某个暴雨天，我撞见前桌男生把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撕成雪片，那些纸片在雨中翻飞时像极了被风吹散的试卷。那天我第一次主动敲开班主任办公室的门，她递给我半块巧克力说："恐惧是成长的刻度尺，每道划痕都在丈量你的勇气。"后来我在错题本扉页写下："所有未完成的方程式，都是通向星空的阶梯。"

如果说对未知的恐惧是青春期的必修课，那么对生命本质的追问就是更高阶的考题。去年独自去敦煌旅行，在鸣沙山月牙泉边遇见个卖风铃的老人。他布满裂纹的手掌托着个青铜铃铛，说每个铃铛里都封存着一段故事。我摸着铃身斑驳的铜绿，突然想起生物课解剖青蛙时，那具冰冷的躯体曾跳动过四千次心跳。老人让我对着风铃许愿，我却听见自己说："请让我听见时光流动的声音。"当铃舌撞上铜壁的刹那，我看见沙粒在月光下跳着永恒的圆舞曲，就像生命在浩瀚宇宙中书写着只有光年能理解的诗行。

此刻台灯在稿纸上投下暖黄的光晕，我听见书桌下储物格里沙漏的细语，听见窗台多肉植物舒展叶片的沙沙声。那些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恐惧，如今都成了生命年轮里清晰的刻度。就像此刻正在书写的每个汉字，都在与黑暗和解，与黎明对话，在无数个"害怕"的褶皱里，慢慢绽放出勇气生长的缝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