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，我总爱趴在窗台上数着父亲后颈的汗珠。那时我刚上初中，每天被数学题困在台灯下，草稿纸堆得比书包还高。父亲下班回家，脱下沾满机油的工作服，用带着铁锈味的手掌拍掉我的草稿纸："先吃晚饭，解题要像拧螺丝，慢慢来。"这句话像根生锈的螺丝钉，钉进我焦躁的青春期。

父亲的严厉像他工具箱里的扳手，精准而可靠。记得初三模考失利那天，我攥着数学卷子蹲在楼道里哭，眼泪把"138"的分数晕染成模糊的墨团。父亲蹲下来与我平视，沾着油污的袖口擦掉我脸上的泪："你看这道几何题，辅助线画错了三处。"他掏出钢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优美的辅助线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盖过了我的抽泣。后来每个周末清晨，他都会把我的错题本翻得哗哗作响，用红笔圈出的重点像他工具箱里排列整齐的零件，每个都严丝合缝。

但父亲的温柔藏在更隐秘的角落。去年冬天我发高烧，他整夜守在我床边，用温毛巾一遍遍擦拭我滚烫的额头。凌晨三点，我发现他蜷在沙发椅上睡着了，手里还攥着退烧贴和体温计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在他鬓角镀了层银边，那缕银发像极了工具箱里生锈的螺丝钉，沉默地坚守着某个重要的位置。

最让我震撼的是去年台风天。工厂因暴雨停工，父亲却带着我冲进雨幕。他扛着铁锹疏通被水淹没的下水道，泥水顺着他的胶靴爬上小腿。我举着矿灯为他照亮，看见他后背的工装被雨水和泥浆染成深褐色，像幅抽象的水墨画。那天凌晨，我蹲在仓库门口等他，听见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鼓点中，夹杂着他与工友的谈笑声："这排水沟比我的车床还难对付。"他嘴上抱怨，却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我手里。

父亲教会我的不仅是解题技巧。他让我懂得，真正的坚韧不是永不流泪，而是含着眼泪继续拧紧螺丝。前些日子整理旧物，翻出他年轻时的笔记本，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满机械原理，最后一页写着："1987年6月1日，女儿满月。"那个在产房外吸着烟等待的父亲，此刻正用布满老茧的手为我修改英语语法，台灯的光晕在他花白的鬓角跳跃，像极了三十年前照亮产房的那盏灯。

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下去，我握着父亲新买的计算器练习函数图像。他突然往我书包里塞了盒润喉糖："今天英语老师夸你发音进步了。"糖纸在夕阳下泛着金光，恍惚间又看见他蹲在楼道里讲解几何题的身影。原来有些爱不必言说，就像他工具箱里那把用了二十年的老扳手，安静地躺在最显眼的位置，随时准备为我拧紧人生的每个零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