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树又抽出新芽时,我总会想起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。那时我七岁,刚搬进老式居民楼的三楼。每天放学后,母亲总会把凉好的绿豆汤放在窗台上,让我在树荫下写作业。墨绿色的铁皮信箱斜插在墙根,投递员王叔总爱在下午三点准时出现,把沾着露水的报纸塞进我手里。
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是在九岁生日那天。父亲把变速车推到我面前,车把上还缠着红丝带。我死死攥住车座两侧的横杆,膝盖却总在颠簸中磕碰地面。母亲在二楼阳台上织毛衣,竹针碰撞的脆响和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。直到暮色染红楼道,父亲终于扶住后座让我继续蹬踏板。那天我摔破了手肘,却在车铃叮当声中第一次触摸到风掠过耳际的触感。
初中时班主任把竞赛报名表拍在我课桌上,油墨未干的纸张散落一地。"物理竞赛报名截止明天。"她摘下老花镜擦拭,镜腿在晨光里弯成月牙。我盯着表格上"实验操作"那栏发愣,书包里还装着昨夜被泪水浸透的月考卷。放学后我蹲在实验室角落,用废电池和铜丝缠了整晚。当晨雾漫过走廊时,我抱着烧焦的电路板冲进办公室,却在看到张老师眼角的笑纹时突然明白:那些被反复揉皱的草稿纸,原来都藏着破茧的痕迹。
去年深秋的校庆日,我作为学生会成员站在礼堂台阶上。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,后排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弯腰查看时,看见父亲正用颤抖的手扶着栏杆——他去年体检时查出了早期阿尔茨海默病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骑车的样子,那时他单薄得像片枯叶,如今却需要拄着登山杖才能站稳。散场时他固执地要帮我提着装奖状的盒子,金属牌在掌心烙出浅浅的红痕。
此刻暮春的雨丝斜斜地落在窗棂上,我摩挲着书桌上并排摆放的物理竞赛奖杯和学生会徽章。玻璃板下压着王叔退休那天塞给我的信封,里面是泛黄的全家福,照片里母亲的发梢还沾着九十年代的卷发棒热气。楼道里传来新搬来的邻居装修电钻声,和当年竹针碰撞的脆响奇妙地重叠。
成长原来就像老房子的年轮,那些摔破的膝盖、烧焦的电路板、被泪水浸透的试卷,最终都沉淀成掌纹里蜿蜒的沟壑。当梧桐絮飘过第七个春天,我终于懂得父亲当年说的"车铃响处自有风景"——人生路上,重要的不是永远保持平衡,而是学会在摇晃中抓住属于自己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