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晨光穿过斑驳的窗棂,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蹲在老宅天井的青石板上,看爷爷佝偻着背给石磨上油,木轴转动的吱呀声混着蝉鸣,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记忆的网。
天井东墙根下长着半人高的车前草,春来开淡紫色的花,夏至结米粒大的种子。我常把玻璃瓶藏在柴垛后面,收集晨露里浮着花粉的晨光。隔壁阿婆总说这墙根是"草蛇灰线",因为墙缝里蜿蜒的青苔像极了爷爷年轻时在码头画的设计图。去年重修老宅时,工人们用红漆把那些苔痕描成波浪线,我蹲在脚手架下突然想起,原来童年时那些看似无序的碎片,早被时光悄悄连成了地图。
阁楼木梯吱呀作响,总能带出尘封的往事。竹编谷囤里藏着泛黄的《声律启蒙》,书页间夹着晒干的忍冬花。九岁那年的暴雨夜,我举着蜡烛在阁楼发现墙角堆着的旧课本,雨水顺着瓦当滴在《唐诗三百首》的"床前明月光"那页。月光透过气窗斜斜切进来,把湿漉漉的纸页照得发亮,像幅永远洗不干净的水墨画。
后院那棵歪脖子枣树是童年的剧场。树杈上挂着竹篮装野酸枣,叶底藏着石子做的"金元宝"。夏夜里,我躺在草席上数流萤,看星星从枣树枝桠间漏下来。父亲用晾衣绳绷成简易幕布,母亲支起手电筒当灯光,我们三个孩子把树洞当导演间排练《皇帝的新装》。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土墙上,晃动的树影里,永远定格着那个穿着补丁长衫的"皇帝"。
腊月里最热闹的是祠堂前的晒谷场。竹匾铺满青石板,金灿灿的稻谷蒸腾着白雾。我和堂弟们比赛翻谷粒,看谁能让谷壳在空中划出最长的弧线。大人们围坐在八仙桌旁,用新糊的报纸包花生糖。最年长的三叔公总在此时掏出烟袋,烟锅里的星火明明灭灭,像极了祠堂梁柱间摇曳的烛影。
老宅西厢房改成了图书室后,我在书架上发现个铁皮盒。褪色的红绸布里裹着张泛黄的奖状,是小学时得的"自然观察小达人"。盒底压着片风干的银杏叶,叶脉间还沾着当年夹的松花粉。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蹲在石磨旁的小女孩,手里攥着半块芝麻糖,看爷爷的铜烟锅在晨光里画圈。
暮色漫上青砖墙时,我扶着老宅斑驳的砖柱。新刷的"福"字在夕照中泛着金光,门楣上新装的铜铃轻轻摇晃。那些散落在时光褶皱里的记忆碎片,此刻正顺着砖缝里的青苔生长,在暮色中连成蜿蜒的小径。风掠过晒谷场旧址,卷起几片枯黄的纸钱,像极了童年时我们放飞的那串纸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