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蝉鸣渐渐弱下去时，天幕上那轮玉盘似的月亮便悄悄爬上枝头。我站在老宅的葡萄架下，看着母亲将最后一筐新收的葡萄搬进竹匾，紫水晶般饱满的果实在月光下泛着微光，恍若银河坠落人间。这是父亲去年中秋走后，我们第一次在庭院里摆开八仙桌，准备祭月的供品。

供桌上摆着三碟时令鲜果，青瓷碗里盛着刚熬好的桂花糖水，最中间的月饼是奶奶亲手捏的苏式酥皮，金灿灿的糖霜在月光里闪烁。忽然想起幼时总爱在祭拜时偷吃供果，被父亲用竹枝轻轻敲打手心。如今案头那盏莲花灯还是他当年用竹篾扎的，灯芯里浸着晒干的艾草，点燃时能闻到清苦的草木香。月光穿过雕花窗棂，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，恍惚间又见父亲披着蓑衣立在田埂上，举着火把指引我们收割稻谷。

暮色渐浓时，巷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邻居王婶提着竹篮来借桂花蜜，篮里装着新腌的糖渍杨梅，紫红玛瑙般的果实裹着晶莹的糖衣。她絮叨着儿子在城里工作忙，今年中秋可能要加班，让我们多留些月饼。我忽然发现母亲悄悄往供桌角落多放了一块月饼，油纸包上还画着小小的月亮图案——那是给父亲留的。晚风送来远处孩童的嬉闹声，不知是谁家在放天灯，银白色的光团飘向星空，像无数折翼的纸鹤。

月过中天时，供桌上的食物早已凉透，但桂花糖水依然温润如初。母亲用红绸布包好那盏莲花灯，说要挂在村口的古槐树上。我望着灯影在树皮上摇曳，忽然明白中秋不仅是月圆人团圆，更是将思念化作具体的形状。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牵挂，就像父亲留下的竹枝，虽已斑驳却始终指向归途。当最后一缕月光漫过屋檐，我轻轻哼起童年的采莲曲，看见天边云层裂开缝隙，露出父亲常说的那轮"咬得月牙儿"。

葡萄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，将我们与千年前的中秋连成一道银河。从周代太史令观测月相变化，到唐代把酒问月，再到如今万家灯火共赏同一轮明月，这抹清辉始终承载着中国人对圆满的祈愿。供桌上的月饼渐渐风干，但那些被月光浸润过的记忆，却会在每个中秋夜重新鲜活起来，如同老宅墙缝里钻出的野草，岁岁年年向着星空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