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攥着书包带站在街角,看着斑马线对面蹒跚而来的老人,他深蓝色的布鞋沾满泥点,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,右手紧紧攥着褪色的帆布包带。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,我下意识后退半步,书包里课本的棱角硌得后背生疼。
那天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天,我特意绕路回家想买瓶冰镇汽水提神。走到老城区的巷口时,发现原本坑洼不平的石板路被临时垫高了半寸,新铺的水泥还没干透。老人像只被雨淋湿的蝴蝶,在颠簸的路面踉跄着,帆布包里的东西哗啦作响,仿佛随时会散落一地。
我站在原地犹豫着,书包侧袋里的自动铅笔还在咔嗒作响。前方的红绿灯开始倒数,对面车道传来刺耳的刹车声。老人突然停住脚步,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在胸前攥成拳,浑浊的眼睛望向我这里。我这才注意到他左腿的旧布鞋缺了跟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
"让我先过吧。"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铁器,带着沙哑的尾音。他试图抬脚跨过障碍,却因地面不平失去平衡,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。帆布包弹开,露出里面泛黄的相册和磨破边的笔记本。相册里夹着张黑白照片,穿军装的男人在朝鲜战场上的笑容,被玻璃纸保护得依然清晰。
我慌忙蹲下身,膝盖刚碰到水泥地就沾了灰。老人撑着相册慢慢起身,布满皱纹的手掌按在我肩头,温度比三伏天的阳光更灼人。"丫头,帮我把这个垫高些。"他指着石板路上的水泥块,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斑马线的倒影,"当年我在山里拉担架,可比这难多了。"
我摸出书包里的矿泉水瓶,塑料瓶身还带着体温。老人用袖口擦了擦手,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毛钱的硬币。"给,买瓶汽水。"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捏着硬币,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"我闺女说现在物价贵,让我留着给重孙子买糖。"
我握着硬币的手微微发抖,突然想起上周在历史课上学的"抗美援朝老兵"。老人布鞋上的泥点,笔记本里褪色的批注,铁皮盒里攒了二十年的硬币,这些碎片在记忆里拼凑出新的画面。他扶着相册慢慢起身时,我注意到他后腰处露出的膏药,边缘已经卷起。
绿灯亮起的瞬间,老人已经走到对面。我攥着硬币追上去,却在转角处撞见卖糖画的张大爷。老人正蹲在地上,用铁钩在铁板上勾画着小老虎,糖浆在高温下慢慢凝固。"丫头来得正好,帮我把这个扶稳。"张大爷递来竹签,糖画上的小老虎尾巴还冒着热气。
我扶着竹签时,发现张大爷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。他教我用小铲子修整糖画,说这手艺是年轻时在部队里学的,给伤员做糖人分散注意力。糖浆滴在石板路上,瞬间被烈日蒸发成细小的水珠。老人突然指着远处:"看,那棵歪脖子槐树还在。"
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"1953.7"的日期。树冠在风中摇晃,投下的影子像把巨大的伞。老人从铁皮盒里又摸出两枚硬币:"给,买瓶汽水和糖画。"这次我直接推回去,从书包里掏出刚考的数学卷子,"您教我认字吧?相册里那些字我不认识。"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斑驳的石板路上交错重叠。张大爷用竹签蘸着糖浆,在铁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"家"字。老人从帆布包里翻出个蓝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毛笔和宣纸,"当年写战地家书用这个。"他展开宣纸,笔锋遒劲地写下"山河无恙",墨迹在烈日下泛着幽光。
回家的路上,书包里的汽水瓶和糖画盒子叮当作响。我数着老人铁皮盒里攒了二十年的硬币,突然明白那些斑驳的皱纹里藏着怎样的人生。老城区的石板路依然坑洼不平,但每个角落都盛开着细碎的光——卖糖画的张大爷、摔跤的老人、歪脖子槐树下的相册,这些零散的片段在记忆里连成完整的星河。
暮色四合时,我站在楼顶天台回望老城区。霓虹灯次第亮起,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流动的光带。那些曾经让我犹豫的瞬间,此刻都化作掌心的温度。或许人生就像老城区的路,总会有颠簸和障碍,但只要有人愿意伸手,就能让每道裂痕都长出新的纹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