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晨光透过薄雾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我撑着伞走过护城河畔,忽见一树粉白相间的花影从垂柳间探出头来,像是天空突然坠落的云霞,又似春神遗落的绣帕。花瓣上凝着未化的朝露,随着呼吸轻轻颤动,将整条街道染成流动的锦缎。
这株百年桃树斜倚在城墙根下,虬曲的枝干如同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。每根枝桠都缀满花苞,初绽的嫩蕊裹着鹅黄,盛放的则如朝霞浸染。最妙是那些半开半合的花朵,仿佛少女欲说还休的笑靥,让人忍不住想凑近细看。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色,像是被晨光精心晕染的胭脂,与枝头的青翠嫩叶形成绝妙的撞色。
这样的桃花总让我想起幼时在江南老宅见过的那株。每逢清明前后,祖母总爱在树下支起竹榻,教我辨认"桃之夭夭"的典故。她说古人在桃木上刻符驱邪,新妇出嫁时要折桃枝簪发。记得有一年春寒料峭,祖父在桃树下支起画架,将初绽的花朵与飘落的柳絮都收进宣纸。如今那幅《春晓图》还挂在老宅的堂屋里,泛黄的宣纸上,桃花依然鲜活如昨。
转过街角,发现花树下竟摆着多个画架。穿汉服的少女举着毛笔临摹花影,老者支起三脚架拍摄微距花蕊。穿校服的孩子们举着相机的手忙脚乱,却不忘把花瓣夹进笔记本。卖糖画的老人支起小摊,将糖浆熬成半透明的桃花,引得行人纷纷驻足。这方寸之间的春色,在镜头与画笔的捕捉下,化作无数流动的瞬间。
最动人的是树下那方石磨。不知何人用粉笔勾勒出"桃李不言下自成蹊"的条幅,墨迹被春雨洗得愈发清晰。磨盘旁散落着写满诗句的纸条,有学生抄录"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",也有老人工整誊写着《诗经》全文。有位白发先生正在石板上临摹《洛神赋》中的句子,笔锋流转间,竟将桃花与洛水神女的故事融为一景。
暮色渐浓时,我坐在长椅上翻看游客们写下的寄语。有人画了朵桃花别在纸页边缘,有人用铅笔勾勒出整个花枝的剪影。最新那张卡片上写着:"愿如桃之夭夭,常乐未央。"墨迹未干的便签纸在晚风里轻轻摇晃,与枝头将谢未谢的花朵遥相呼应。卖糖画的老伯送来刚成型的桃花,琥珀色的糖浆在晚霞中泛着柔光,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辨。
归途中经过护城河,倒影中的桃花与真实的花树交相辉映。忽然明白古人为何总爱在桃花树下饮酒作诗——这抹粉白不仅是春天的信使,更是将人间烟火与诗意栖居完美融合的媒介。当晨雾散尽,当夜露凝结,当糖画冷却,当墨迹干涸,唯有这株老桃树始终静立原地,用年轮记载着无数个与春天相遇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