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渐渐隐入暮色，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摇，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着提着灯笼嬉闹。当第一缕桂花香漫过青石巷，家家户户的窗棂上便悄然挂起了红灯笼，像一串串凝固的晚霞，将整个村庄笼进温暖的橘色光晕里。这便是中秋，一个让游子归巢、让孤影成双的古老节日，在时光长河里沉淀出永不褪色的月光。

老宅门前的古井永远在月圆之夜泛起粼粼波光。祖父总说井水能映出月亮的真容，于是每逢中秋，他都会搬来竹椅，教我辨认井底月与天上月。井壁青苔斑驳，倒影中的玉盘时圆时缺，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覆住我的眼："你看，井水是活的，月亮是死的。"他粗糙的指节摩挲着我掌心，教我念"小时不识月，呼作白玉盘"的童谣。井水漫过脚踝的凉意里，我忽然懂得，那些在田埂上追逐萤火虫的夏夜，原来早已在记忆里酿成了月光的酒。

城里的中秋总在霓虹灯下显得浮光掠影。去年中秋加班归家，电梯门开时扑面而来的桂花酿香气让我怔忡。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正在厨房用紫砂壶温着老酒。父亲把刚出炉的冰皮月饼摆上青花瓷盘，糖馅里裹着蛋黄的流心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。"你奶奶生前最会做月饼，"母亲往我碗里夹了块桂花糖藕，"她说中秋的甜要分给所有记得她的人。"窗外商场巨屏正播放着团圆主题的广告，电子屏幕的蓝光与窗外月亮的清辉奇妙地重叠，照见每张餐桌前欲言又止的沉默。原来无论城市如何扩张，中秋始终是刻在基因里的乡愁密码，让异乡的月光都沾染着旧时光的咸涩。

最难忘是去年中秋在敦煌的夜宿。莫高窟的壁画在月光下泛着幽蓝，千年前的飞天衣袂似乎仍在石壁上飘舞。守窟人老张端来一碗羊肉泡馍，说这是模仿唐代"烧尾宴"改良的时令美食。当滚烫的汤水浇开金黄的馍块，羊脂浸润的葱花在瓷碗里舒展，我突然看见壁画上的供养人画像与邻桌游客的倒影重叠。月光漫过九层楼飞檐，将三危山的轮廓拓印在洞窟前，千年前的月光与今夜的月光在戈壁滩上相遇，照见文明传承的永恒轨迹。

此刻又见月光漫过窗台，案头茶烟袅袅升起。手机屏幕亮起，远在巴黎的表妹发来视频，镜头里她正举着埃菲尔铁塔造型的月饼。她身后是塞纳河畔的万家灯火，而我的书桌上摆着父亲从潮汕老家寄来的朥饼。月光在两个时空的玻璃幕墙上流转，忽然想起苏轼那句"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"。原来中秋从不是某个特定时空的节日，它是飘在游子衣襟上的乡音，是刻在甲骨上的永恒祝福，更是所有漂泊灵魂都能望见的归途。当月光漫过二十四节气的轮回，我们终将懂得，团圆从来不是地理坐标的限定，而是心与心之间永不熄灭的皎洁辉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