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房外的长椅上，我攥着医院发的蓝色口罩，第三次调整三次口罩边缘的系带。消毒水的气味从虚掩的门缝里渗出来，和走廊里此起彼伏的电子叫号声缠绕在一起。玻璃门映出我发白的嘴唇和眼下的青影，这已经是母亲住院的第七天。

第一次探望时，我特意选了工作日的下午三点。候诊区排着蜿蜒的长队，我数着消毒水味道的台阶数到第七级，才在护士站前的黄线外站定。母亲裹着浅蓝色病号服躺在中间病床，输液管里的液体正以每分钟二十三滴的速度坠落。她试图抬起的手腕被护士按住，输液架金属支架的冷意透过掌心传来，像极了我上个月在地铁里撞见她踉跄时，那双扶着站台的双手的温度。

"这是你表妹从老家寄来的杨梅干。"母亲的声音像浸泡在温水里的茶叶，浮着淡淡的苦涩。她床头柜的玻璃罐里，暗红色的果干沉在蜂蜜里，表面凝结着细密的糖霜。我注意到她右腿的裤管空荡荡的，后来才知道是昨天换药时被纱布勾破的。护士来换药时，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指甲几乎掐进皮肤："记得给张阿姨带句话，她女儿上个月才做完心脏支架手术......"

第二次探望发生在立秋后的第一个周末。病房里多了台老式收音机，母亲正戴着老花镜听评弹。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光斑，她床头的心电监护仪随着旋律轻轻起伏。我往她枕边塞了本《汪曾祺散文集》，书页间夹着张便签："秋天的栗子上市时，我给您带。"她笑着用枯瘦的手指摩挲书脊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监测仪的警报声惊醒了隔壁床的老先生。

第三次探望恰逢寒露节气。母亲已经能拄着助行器在走廊散步，深秋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护士站电子屏显示着"3床李淑芬"的护理记录，日期停留在三天前。我翻看手机相册，发现上周视频时她背后多了一盆绿萝，藤蔓正沿着铁艺花架蜿蜒生长。她忽然指着窗外说："看见那棵银杏了吗？去年你爸还没走的时候，我们常在树下乘凉......"

最后一次离开医院时，母亲执意要送我到电梯口。她穿着新买的驼色毛衣，袖口还带着洗衣房的柔顺剂味道。电梯镜面映出我们相隔半米的影子，她突然握住我的手，掌心贴着我的手背，像是要把七年未见的温度重新传递。"等出院了，咱们去城南的老巷子吃糖炒栗子吧。"她的声音混着秋风的沙沙声，在楼道里荡出细碎的回音。

现在每当我经过小区门口的银杏树，总会想起母亲病床旁那罐杨梅干。那些浸泡在消毒水气味里的清晨与黄昏，那些被心电监护仪切割的黄昏，都在教会我生命的重量。护士们说住院部的绿萝今年开得格外茂盛，像极了那些在病痛中依然努力生长的生命。或许所谓关怀，就是在某个秋日的午后，轻轻拂去对方肩头的药屑，让阳光重新照进那些被岁月揉皱的褶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