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三月的清晨,薄雾尚未散尽,大观园的朱漆回廊已隐约透出青灰色的轮廓。沿着沁芳亭的石阶拾级而上,耳畔忽然传来环佩叮当的脆响,转身便见宝玉、黛玉、宝钗等人提着裙裾从花影深处转出。柳絮如雪般纷扬,落在她们鬓边时竟凝成半透明的薄霜,仿佛整个园子都浸在流动的琉璃之中。
沿着曲径通幽的甬道往北走,忽见沁芳闸水声潺潺。探春正挽着翠袖立在石桥上,手中折扇轻摇,将水面倒映的桃花瓣一一数过:"这桃瓣落了水,倒比在枝上时更觉清雅。"话音未落,黛玉已提着湘妃竹篮翩然而至,素手轻拈起片残红,对着宝玉笑道:"好哥哥,这花影落在你衣襟上,倒像是天神绣的暗纹。"宝玉忙解下茜色汗巾,只见那花瓣上的胭脂色竟在日光下渐次晕开,与汗巾的云纹浑然相融。
转过缀锦楼,忽闻笛声清越。原来湘云正卧在芍药圃的青石榻上,脚下铺着半幅残破的鲛绡纱帐。她膝头斜倚着竹笛,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数只黄鹂。众人凑近看时,只见她鬓角斜插着白海棠,花瓣上的露珠滚落,在纱帐上洇出点点墨痕。史湘云自嘲道:"我这笛声原该配着海棠雨,偏这雨丝又沾了胭脂。"说罢将竹笛横在膝头,吹出《折柳曲》的调子,笛音里竟夹着几声呜咽,引得宝钗轻叹:"到底是淋过雨的海棠,连笛声都带着愁绪。"
行至凸碧山庄,忽见几个小丫鬟提着食盒在假山后张望。探春正倚着太湖石研墨,闻言笑道:"你们这般鬼祟,倒像是要偷什么秘药。"众人哄笑着递上食盒,里面盛着新蒸的松子糖糕。探春拈起一块糖糕对着日光细看,糖霜上的金箔在光影中忽明忽暗,竟映出园中十二处亭台楼阁的倒影。她忽然指着其中一处道:"那角楼影儿怎么比昨日矮了半寸?"众人正要细看,却见一阵风过,糖糕上的金箔竟无风自动,拼合成"逝者如斯"四个小字。
日头偏西时,众人围坐在藕香榭的竹席上分食莲叶羹。黛玉忽然指着池中残荷道:"你们看这荷叶,昨日还滚着珍珠似的水珠,今儿却都成了枯黄的笺纸。"宝钗接口道:"这池水倒像极了大观园的年岁,春日里泛着粼粼金光,到了秋日便只剩寒潭月色。"宝玉摩挲着荷叶上的斑痕,忽然想起那年元宵夜,众人在这荷叶上题写的"万象更新"四字,此刻竟被露水浸得模糊不清。
暮色渐浓时,众人沿着曲径往沁芳亭去。忽见晚风卷起满地落花,黛玉的茜纱窗前飘落几片桃花,轻轻覆在她新制的竹纹香囊上。宝玉蹲下身,将香囊里的合欢花拨开,露出底下压着的诗笺——正是当日众人联句的残稿。纸页边缘已微微泛黄,墨迹却依然清晰:"花谢花飞飞满天,红消香断有谁怜?"宝玉忽觉眼眶发酸,伸手去扶黛玉,却见她鬓边新插的海棠花不知何时已落了半朵。
归途中经过潇湘馆,忽闻竹影婆娑间传来断续的琴声。众人驻足倾听,只觉那琴音时而如碎玉落盘,时而似冷泉漱石,竟与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交织成曲。探春轻声吟道:"原来翠竹猗猗,有凤来仪。"话音未落,忽见一叶竹叶飘然坠地,叶脉间竟隐约可见"惠风和畅"四个小字。众人仰头望去,只见翠竹深处,一扇竹帘正缓缓卷起,露出里面半幅未写完的《潇湘竹韵》。
暮色四合时,大观园的灯笼次第亮起。宝玉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,忽然想起那年元宵夜,这里曾挂起三百六十五盏琉璃灯,映得十二重楼阁如同悬在云端的琉璃世界。如今那些灯盏虽已化作满地碎玉,却都在夜风中轻轻摇曳,仿佛在诉说着什么。黛玉从袖中取出半块残糕递给他,糕上还沾着几粒金箔,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。宝玉含糊道:"这是秋天的月光,还是春日的金箔?"黛玉笑着摇头,将最后一片海棠花瓣夹进书页——那花瓣上的露珠,此刻正折射着整个大观园的倒影。